【周叶】海海(Fin)

现代架空,情感线极其微妙的七年之痒paro

律师周x大学老师叶,HE

BGM:陈奕迅-《异梦》→《无条件》(请依照顺序聆听)



01

凌晨两点,周泽楷在窸窸窣窣的声音中睁开眼睛。

一分钟前有人把空调调低了两度,电子提示音不大,却足以把他扯回清醒状态。借着窗外疏淡的月光,他看见叶修正站在窗台边换衣服,衬衫就被男人当作套头衫一把脱下,装着钥匙的西裤在被扔上窗台的瞬间发出叮当声响。大概是没想到自己兜里还放着这样的噪音源,听见响动后叶修整个人一僵,紧接着便回头确认有没有吵醒他。

“啪——”,作为回答,周泽楷直接扭亮了自己这边的床头灯。

叶修脱得只剩条内裤,冷不丁被剥了一身赖以遮掩的黑暗,表情有点尴尬:“哈哈,小周,还没睡啊?”

骤亮的光线太强,周泽楷把右手掩在眼睛上,下巴朝不远处的枕头一点道:“睡衣在那。空调别太低。”

被嘱咐的人干笑两声,挪到床边开始穿睡衣:“抱歉抱歉,赶个急活没注意时间。前几天起床看到你鬓角都是湿的,低点也没事。”

周泽楷点点头,抬手就把空调调回了原来的温度。

“聊聊?”

叶修刚在另一侧床边坐下,就听对方如此低声道。





02

这是他们同居的第七年。

七着实是个有些尴尬的数字,一边是生活逐渐稳定甚至定式化,一边是浪漫感逐渐消逝,不知从何时起,两个人陷入了某种亲无可亲的尴尬境地:他们仍会拥抱、接吻、做爱,但年轻时那种探索未知的兴致已被时间稀释殆尽——没有谁会再为了一个拥抱或一个吻而彻夜难眠,他们所有的亲近都开始有了程式化的痕迹,很多时候说不清到底是觉得“该做”,还是因为“想做”。

一张双人床睡成两张单人床,一个家住成加班室和午夜旅馆,谁也不知道为何会走到这一步。

曾经狂热的日夜如同强光过后停留在视网膜上的残影,他们被残影蒙骗着、自以为是地走在名为“爱”的道路上,却不曾发觉彼此相牵的手已经越来越松。





周泽楷后来反思,走到这一步的原因应该是多方面的:两个独立个体的磨合是个不断解决分歧的过程,再圆满的关系也少不得要在左摇右晃间走上几遭。他们不是没有过争吵、冷战,但感情这事说来也怪,看起来山崩地裂的往往越吵越亲,而真正撼动根基的,却总是无人顾及的小事。

若真要细究起来,那件让他们消磨至如斯境地的“小事”,大概就是生活作息。





两人的爱情长跑始于大学时期,后来叶修留校读博,而周泽楷硕士毕业直接参加工作,这才开启了同居的新副本。相比起其他情侣进入同居阶段的“见光死”,他们在很多生活细节上都出乎意料地合拍,除了作息不一致这个问题——叶修的学业任务重,赶起活儿来常常不分昼夜,灵感来了一不小心就能熬大半个通宵;而周泽楷在律所忙到几乎全周无休,因而非常注重难得的晚间休息。

后者在刚发现前者这种夜猫子习惯时就把人逮去做了个全面体检,在一系列并不算好看的指数面前,熬夜专业选手不得不举手投降。

但认知到位是一回事,身体力行又是另外一回事。叶修常常往书房一坐就是四五个小时不动,专注程度之高,连周泽楷的敲门声都听不见。两人没“组队活动”时,往往是周泽楷先上床,等12点都过了还不见人影,又下床去书房抓人。一来二去,想休息的没休息好,想干活的也干不成活,各自都觉得别扭。


其他的解决办法也不是没试过。周泽楷曾抛弃立场陪叶修熬过几次,奈何招架不住第二天效率直线下降,更倒霉的是当时正值换季,两人双双中招流感,熬出了一段相当不堪回首的日子;叶修也曾搬去书房单独睡过一阵——因为不能忍大脑还在飞驰身体却被绑上床的荒废感——但一两次是新鲜,三四次就成了空虚,最后反倒成了两个人各自躺床上失眠到天明。

头几年有事业要拼,又有热恋期的荷尔蒙加成,两个人互相迁就退让着便也马虎翻了篇。双方都在家时,叶修多半会为了照顾周泽楷尽量12点上床,但后者一个月有三分之一都得在外面出差,每次出差回来都能发现爱人的黑眼圈又重了一层。

“熬夜?”周泽楷问得无奈。

“就赶了点paper,白天写不出来……”叶修答得也颇为心虚,只得拼命表明自己态度端正:“保证下不为例!”

他们关于作息的交谈经常这样戛然而止,尽管违例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但谁都觉得这实在是件小得搬不上台面来吵的小事——毕竟没有人比叶修更懂周泽楷的良苦用心,也没有人比周泽楷更懂叶修的理想和追求。工作还是要完成,生活还是要继续,于是床头那盏小夜灯静静地亮着,有人学会了在灯光下带着眼罩入睡,有人学会了悄无声息地进门、关灯,再在几小时后蹑手蹑脚地摸黑上床。




03

他们同居的第六年,周泽楷开始冲刺合伙人的高位,客户法院律所三头顾、邮件短信电话随时回,一天24小时只有深夜能着家喘口气;叶修早几年博士毕业留了校,青年教师论文教学两边都得抓,隔三差五还有大会小会需要跑腿,虽然时间机动,但工作永远离不了手。两人都是拼起来不留余地的性格,因而慢慢变成只能在晚餐餐桌上碰头,有时临到上床了才能说上两句体己话。运气最不好时,卧室到书房短短十几步硬是被拉成了可望不可即的天涯海角,一方等得睡了又醒,走廊那头的灯还纹丝不动地亮着。

从热恋时起周泽楷就喜欢把叶修揽进怀里睡,后者反抗未果,也跟着养成了一上床就往热源处滚的习惯。但在二人睡眠时差逐渐拉大后,叶修实在不好意思打扰对方本就被压缩得可怜的睡眠,开始有意识在中间留出一段距离。两米宽的大床要睡开很容易,周泽楷有时半夜醒来会探身把他捞过去,后来扛不住睡意昏沉、距离太远,往往瞥一眼确认人已经睡下了,便也不再管有没有搂进怀里这回事。

刚开始,两人还能从中咂摸出一种把后背交给对方放手去闯的安心感,因而总是体贴地以沉默表示理解。孰料时间一长,各自的沉默便开始有了不同的意味。

周泽楷很快就察觉出了这种变化——寡言让他对言语的敏感反而胜于常人——在某个通勤的早晨,他照例开车出库,临街刷卡时,车窗缝漏进来两句隔壁早点摊的闲话:“你家那位还是豆浆油饼?”“对对对,照老样子就行。我现在请示完都不用等,自己就能接出答案了……”

方向盘在手里滑过四分之一圈,男人边打转向灯边莫名其妙地想:他们上一次聊早餐是什么时候?

答案并不如想象那样唾手可得。两人上班时间不同,早餐很难凑在一起,自然也很久没有进行过这般家常的对话。工作让他们只能在晚上凑出一段共处时光,但他总有接不完的电话,而叶修总有写不完的论文,睡眠时间再一错,彼此都仿佛成了对方生活中的隐形人。在这种快节奏下,一切无意义的闲聊似乎都被精简了:有关工作的抱怨常常说两句就失了兴致,周末去谁的爸妈家吃饭已经有了无需多言的惯例,晚餐吃什么菜已经循环出了列表,床上谁睡哪一边谁喜欢什么姿势都已成了默契……家成了他们的第二工作地点,他们放下包,换上睡衣,缩入各自的格子间继续埋头苦干,只有茶水时间才能交换一些零碎的亲吻以及词不达意的关心。

词不达意?

不对,周泽楷一边均匀加速,一边在脑海中自我纠正:词不达意的不仅是关心,而是他们几乎所有的交流。

他们说话的心或许是热的,但出口的话却越来越冷——不是那种不带情感的冷硬,而是因为“没什么可说”而在开口闭口间不自觉带出的淡漠。

这种状态熟悉又陌生。两个人都不是话多的性格,兴致来了就聊聊,不想聊时各干各事也是常态。但当这种“聊一聊”的兴致渐渐销声匿迹,当他们在开口的那一瞬已经意识到“我是不是该开口找个话题”时,沉默已经变质。

前方黄灯跳红,周泽楷慢慢点下刹车,想起有时叶修会主动挑个话头,撺掇他贡献几个有意思的陈年老案来讨论。但这是对方为了打破沉默而做出的努力吗?还是只是为了收集论文素材的又一次心血来潮的发问?他不清楚,他只记得讨论总是点到即止,沉默依然如粘稠的胶水一样在四周涌动——他们的精力被界限模糊的工作与生活过早透支,再也不能像刚出校门时那样只为一个细节便争得面红耳赤又快意澎湃。

不只是案例,所有对话都是如此——已经够了,对方会理解的。

谁都有累的时候。




那个早上十字路口的红灯格外漫长,周泽楷等得无聊,破天荒戴上蓝牙拨通了叶修电话:“今天早餐吃的什么?”

叶修接得很快,在那边应该刚进教学楼,预备铃透过电波荡进周泽楷的耳朵,连带着人疾步前行的喘气声:“哈?什么?早餐?就——面包啊,哦还有牛奶。怎么,出什么事了?”

“……课间记得补上。”毕竟共处一个屋檐下千百个日夜,周泽楷当然听得出停顿背后的真相,“没事,先挂了。”

他觉得自己挂电话的理由很充足:课堂秩序要从老师抓起,不能让年轻讲师为了跟爱人聊两句闲话而酿成教学生涯中的第一场教学事故。其他的事他自然无需多言,叶修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他再讲就是啰嗦。

不必多言的话,都是啰嗦。

减去所有可能的啰嗦,就是他们如今的沉默。





计时牌上的数字终于归零,绿灯却只亮了一半。

周泽楷每天都走这条路,对这种小故障早已见怪不怪:这个十字路口的路灯还是在他和叶修刚搬来那一年装的,服役这么久,出问题在所难免。

但那天他却例外地顿了一秒,为自己下意识选取的这个度量工具——原来他们已经在一个屋檐下住了那么久。

加上之前的几年校园时光,他们在一起是真的已经很久。久到对彼此过往和身体的挖掘都已宣告完结,久到对彼此的每一个反应都熟稔入骨,无需多言即可领会各自真意。别人是对彼此不熟而摩擦渐生,而他们是已经太熟——熟到被激情掀起的爱潮渐次褪去,露出大片言语甚至肢体交流的荒漠;熟到携手探索出的生活日渐成了牢笼,虽然没人能比他们更了解彼此,但这种外延已定、内涵不增的了解让所有的“有趣”都慢慢被磨成了“无趣”。

他们仍然是互相理解、互为支撑的,甚至从来没有怀疑过“爱”这个事实的存在,但爱情的惯性再大,也避不开生活的重重摩擦。

有些事终究无法回避。比如,他们沉默,就是因为无话可讲。




04

时针拨回当下。

“聊什么?”叶修忙着扣扣子的手一顿,扯出个有点不怀好意的笑:“你想要?”

温度调高后空调的运作声骤然减轻,开玩笑的人最后一个字断得快而弱,但静寂中,那一秒压得极轻的喝气声依然明显。

叶修前几日感冒了一场,留了截咳嗽的尾巴始终没断干净。这回并不是换季引发的个例,似乎是为了还前几年各种花样熬夜欠下的“债”,男人身体最近三天两头地出小问题:昨天因为三餐不定时而胃疼,今天又被会议室空调吹到感冒。但毕竟处于要成果的上升期,叶修大多数时候只是随便吃两片药便又全神贯注在了工作上。周泽楷下班得晚,回家后也总是自觉不去打扰对方,故而有好几次都是临睡要说晚安了才发现人的状态不对劲。

兵荒马乱几回,照顾的人再没脾气心里也攒下了火:这人怎么就这么不爱惜自己?

……都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一副不管不顾的孤家寡人状态。





如果有需求,他们的深度交流时间一般固定在周五。周泽楷没料到他会在这时候提起这种话题,一愣,下意识摇头。

叶修也只是为了缓和气氛,见他摇头不答,耸耸肩在床的另一边背对着躺下——刚刚在空调风口光着身子站了几分钟,这会儿他喉咙里的痒确实有点压不住。

但他不敢咳得太大声,身后两道目光钉在背上,直灼得他心里打鼓——前段时间他整宿地咳,周泽楷毫不留情地驳了他去书房“政治避难”的申请,亲自守他好几晚,一番折腾下来反而比他这个病人掉了更多肉。

叶修觉得心理负担有点大。

果然,两分钟后,周泽楷在他背后叹了口气,开灯、下床、出门,不一会儿便端了杯温水进来。暖色灯光下,玻璃杯中的水光晃得温柔,递水的人表情却有些模糊:“有事商量。”

叶修微讶地看他一眼,正色点头:“行,正巧我也有事和你商量,不过我明早八点还有个报告会,要不……改个时间?”

周泽楷应了声好,重新躺回自己那边床,扭熄台灯。

又是普通的一夜。






第二天是个阴天,乌云压在头顶,沉得人心烦。叶修八点有报告会,学校远,七点过就得出门搭地铁。周泽楷今天的安排开始得晚,因此听见关门声后又眯了会儿才起床。

他的公文包从昨晚起就躺在客厅沙发上,隔了一夜,面上的几页英文文件依然躺得整齐,一看就没被翻动过。

周泽楷走过去,刻意在玄关换鞋的方位顿了几秒,以确认标题处标粗的“Harvard”字样并没有小到难以辨识。

那是一份他不知该如何开口、却希望叶修看见的留学申请文件。






前几天所里的高伙方明华专门找周泽楷聊过,言下之意是他提前升par问题不大,但轮回作为准一线大所,正努力把争议解决业务往国际化转型,因此希望由他来挑国际商事仲裁这块大梁。国际商事仲裁是国内人才稀缺的高精尖业务,业内真正竖得起牌子的人都是凤毛麟角,所里的意思是希望他去H大读个LLM,学费由轮回来出,只要保证拿到学位后回来继续服务就行。

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个可遇不可求的机会,但周泽楷却有难以启齿的犹豫:眼下他和叶修已经因为各自忙工作而落到无话可说的境地,再异国一年,这量变是否会异成质变谁也预测不了。

爱情还是事业?着实是道亘古不变的选择难题。

“给我两天时间考虑。”周泽楷想,他们也确实需要借此契机好好聊一聊了。

除此之外,周泽楷本来还想跟叶修报备一句这周回学校的事。叶修工作的A大法学院(也是他俩的母校母院)这周有个隐私法短期培训班,而他作为轮回的重点培养对象正好入选。从之前下发的课程安排来看,培训和叶修所在的研究中心没什么关系,两人顶多就是抽空约几顿饭,更有可能的是时间根本凑不到一块儿。这事要是换在刚毕业时,周泽楷绝对会在第一时间告知对方,但他们毕竟已经朝夕相处了七年,早就过了见一面就欣喜半天的阶段,再加上这段时间为了谈升迁精力严重透支,因此直到临睡前收到秘书发来的日程提醒,男人才想起似乎还没跟对方报备过。

打个电话?

周泽楷刚拿起手机,手上便突然震了两下,屏幕自动唤醒,“7:58”几个数字分外清晰——现在大概是报备不成了。

数字下显示是叶修发来短信和他确认行程:“今天大概能准时下班,咱外面约个晚饭?我马上上台先静音,有事短信。”

周泽楷在心里默了默,卖了个关子过去:“面谈。”

叶修果然没再回复。周泽楷收拾好公文包,走进厨房做了一次久违的早餐。他在拿鸡蛋时顺便检查了一下家里的面包和牛奶存货。面包和牛奶都是他下班后顺手从便利店里捎回来的——这是他抓到叶修好几次不吃早饭就上课后养成的习惯。

冷藏室里面包少了一袋,牛奶也少了一瓶,放在外围的其他食材被翻得乱七八糟,俨然一副小型灾难现场。周泽楷不用思考就能想象出一小时前某人手忙脚乱抓起东西冲出门的惨象。

“下次至少得往人民教师的面包里多夹两片火腿肠。”这个念头刚闪过,他就瞥见了冰箱旁的小奶锅——叶修没时间等牛奶热透,便随手帮他用开水泡了一瓶,自己大概单拎袋面包就出了门。

周泽楷把瓶子从水里捞出来,发现奶的温度正适合入口。

……

同居第七年,他们变了的有很多,没变的也有很多。

至亲至疏。






05

培训课程上午九点半开始,周泽楷九点一刻到学院,才发现上课地点正是他们当年打模拟法庭比赛的大教室。

两人都在校时,这间教室的使用率还不高,操场大小的屋子常年空空荡荡,只在前端摆了三四张模仿审判庭的桌椅。周泽楷和叶修是学生中少有的对这里熟悉的——他们认识便是因为一起在这里参加了模法比赛——当时一人坐原告席,一人坐被告席,后来研究生时期就坐到一边去了,情侣档,杀遍全院无敌手。

至少在两人记忆中,这里永远留有他们并肩战斗的辉煌。




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但主持人还没到场。周泽楷捡了把靠前的椅子坐下,正好坐到审判庭面前。他坐近后才看清那些高背椅上的皮坐垫已经破了口,木头主干也褪了色。虽然是放在无风无雨的室内,但在十几年时光侵蚀面前,没有什么东西能亮丽如初。

男人看一阵,心血来潮掏出手机拍了张照,却不知道该发给谁感慨。

叶修吗?现在发过去应该会打扰吧。





九点二十左右有学生来摆弄投影仪,分针落到“6”时,终于有个身影匆匆迈进教室。周泽楷正低头翻阅培训材料,猛然听见一把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抱歉哈,这个时间卡得有点悬……”

他惊讶抬头,正碰上叶修的视线扫过来:“接下来几天就由我来当这个培训班的临时联系人,自我介绍一下,民商中心叶修。有哪位同学愿意来当个临时班长吗?没别的事,就帮转一下通知。呃——第一排这位周同学,愿不愿意给个联系方式?”

周泽楷从来没坐在台下以学生身份和叶修对视过,更想不到对方会直接以老师身份来cue自己。直到全场目光都顺着叶修视线转了过来,他才终于意识到被点名的正是自己,连忙起身做了个自我介绍。

“唔,行,那接下来一星期就麻烦周班长了!”叶修拍拍手,在黑板上写下两人的姓名和联系方式,“大家记一下,如果有问题可以找我,也可以找他,都一样哈。”

周泽楷放桌上的手机当即就震了一串。他没理,拿起笔想装模作样地记上几个字,越写却越觉得脸上有点发热。






第一天的课程安排得不多,再加上中午基本不休息,下午4点刚过就告一段落。叶修不用上课,安排完班级事务后便离开了,临走前交代周泽楷完事去校图书馆找他。

天阴欲雨,当“学生”的如约赶到图书馆,却接到了“老师”那边充满歉意的电话:“不好意思啊小周,学院这边突然有急事,我现在在办公室,不过刚好像把员工卡落在了阅览室,你能帮我找找吗?哦还有帮我顺便借本书成不……”

周泽楷和叶修确认过卡的位置,又让后者把书名和出版信息编个短信发过来。他挂了电话便直奔图书馆三楼,一眼就看见了叶修所说的、也是他不能更熟悉的政法阅览室。

说起来,这里才是他们真正认识的地方。






十多年前法学院还没自己的图书馆,学生要学习只能往校图书馆跑。周泽楷第一次参加模拟法庭比赛,第二轮抽到个民间借贷纠纷,教材上讲得太粗,只得自己蹲阅览室里大海捞针地找书看。他好不容易顺着某本书脚注找到一本切题的合同法专著,去取时发现书正被人拿着看得认真。

看书的人正是叶修。

周泽楷在第一轮时见过这个学长,未开庭便听闻对方很厉害,听完全场只觉整个人都被震得热血沸腾又心驰神往。精神偶像突然从天而降立在面前,当迷弟的一时没勇气开口索书,谁知叶修却立马注意到了他:

“怎么,学弟你想借这本?”

周泽楷个性腼腆,突然被主动搭讪,这下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阅览室里禁止喧哗,见被问的人没回应,叶修又特意偏过头,往他这边靠近一截,用恰到好处的气声耐心重复道:“你想要这本?”

因为特殊的发声方式,男生的唇的开合幅度比正常说话时略大,嘴角上牵,带起眉眼微弯,周泽楷愣是从中读出了点微笑甚至微笑以外的意思。

他红着脸点点头,忙不迭回了个不算太失礼的笑。叶修也意味深长地对他笑笑,接着大方把书塞进他怀里道:“拿着,这轮加油!”

然后他们就在第二轮正面遇上了,初出茅庐的学弟遇上大神学长,可喜可贺地受教良多。

再然后……不知怎么的就搞到了一起。

某次事后闲聊,周泽楷想起这段往事,问对方怎么就默默记住了自己这个小一级的学弟,顺带隐晦表达了自己“仿佛被撩”的感受。叶修累得眼皮打架,掐了烟承认得坦荡:“爱美之心人人皆有嘛,不是仿佛,就是想撩啊。”

周泽楷翻身又压上去,追问:“撩了几个?”

“哎哎哎体谅一下老人家!”叶修挣扎未果,自暴自弃地再次环上他的脖颈:“唔……新手眼拙,想撩只小白兔,结果放进来个狼崽子,还能怎么办啊,只好关门老实养着呗。”





周泽楷在阅览室角落的桌上找到了卡。短信未到一时无事,他便循着记忆去找那本合同法专著。屋子里布局变动很大,他手里没索书号根本无从找起。正一筹莫展间,叶修那边把短信发了过来,居然要的正是那本书。

“书太旧,给转移到闭架去了。一层南侧,咱以前背书那地儿旁边。”

周泽楷自毕业后就没再来过校图,整天忙得像个陀螺,早就忘了众多当年细节,叶修无心顺带的一句才让他恍然记起:这图书馆里似乎确实每个地方都存着他们的零星回忆,只是事隔多年,要见到特定物事或有人提点两句才勾得起灵光一现。他一层一层逛下去,像捡贝壳似的收集了许多记忆遗珍:他们曾在一层的小花园里背过书,似乎还在二层的小阳台上晒过太阳,三层是他们最常出没的场所,大概连躲在书架间偷偷接吻这种事也干过不少……

书很顺利地被从闭架书库里借了出来,十多年过去,除了发黄发旧灰积得多了点,其他都和周泽楷记忆里一个样。他拿到后便又给叶修发了条短信:“卡和书都已拿到,去你办公室?”

对方大概有事正忙,隔了五分钟都没回信息,打电话也是占线。周泽楷也不急,收好书和卡,准备慢慢散着步往办公室那边走。法学院和图书馆离得远,连最近的路线也会经过校医院、人工湖等一系列地标,他来时赶得快,现在从图书馆里转一圈出来,只觉沿路每栋建筑都散发着回忆的光。

可惜每当他仔细去想,却总是只能记起些模糊的碎象。

毕竟过了这么多年。





周泽楷路过校医院时,手机在衣兜里突然震了两下。他以为是叶修终于回了消息,拿出来一看却是条400开头的短信:“【信息小管家】周泽楷,刚刚有人用小管家记录了你的生日,并记下了对你的表白,点击XXX了解详情。”

男人看完第一句话就笑了——他们上午的隐私法课程刚讨论过类似案例,新兴市场总会有这种擦边球操作,没成想下午就给他遇到了实例。这种未安装APP的短信不靠谱程度很高,周泽楷停在医院大门前,想把短信删掉,却在又一次通读时被两个词给勾住了眼:“生日”、“表白”。

他回头打量了好一阵头顶的“校医院”三个字,终于从记忆深处翻出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像大多数充满试探和揣测的校园恋爱一样,他们是做了两年朋友才“升华”成恋人的。

刚开始周泽楷纯粹把叶修当偶像供着,心思之纯良,确实称得上一句“小白兔”,但后来接触多了,无论是学业还是生活上都交集甚密,越发觉得对方怎么看怎么好,慢慢也就动了不太纯良的心思。但动心是一码事,行动又完全是另一码事,他能捅破那层窗户纸,还得感谢一个在校医院度过的独特生日。

周泽楷研一时,有次为了给导师赶份报告生生熬了两天两夜,随后出门上课又忘记带伞,愣是被初冬的冷雨淋出了一场烧。当时恰逢他第二天生日,事先就和叶修约了晚饭庆祝,男生下了课便晕晕乎乎地跑去敲对方的寝室门,见叶修来把门打开了却又不动,只一个劲儿扒着门框冲对方笑。

事后回想起来,其实周泽楷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会做出这般举动,他只是在门开的刹那心念一动,接着身体便先于大脑做出了动作——有些人就是这样,平时再板正讲礼不过,一进入发烧醉酒等意识模糊状态,立马就塌成了一团又黏又软的棉花糖。

站在门内的叶修还以为是小后辈终于没那么拘谨在跟自己开玩笑,故意摆出一脸惊讶状,边拿手背去贴他额头边笑道:“小周你这状态不是发烧了吧?”

不摸不知道,一摸吓一跳,手下直逼四十度的滚烫愣是让摸的人噎了半晌,这才手忙脚乱地把人提溜去医院。

那一晚,两人便是在校医院的临时病房里对付过去的。

周泽楷烧得稀里糊涂,强撑着执行完身边人发出的走路、抬手、张嘴等一系列指令,刚挂上点滴便睡得人事不省。隔天早晨他出透一身汗清醒不少,睁眼就看见叶修伏在他旁边睡得正香。对方的头枕在床沿的最外侧——看得出是刻意避开了离他扎针的右手——唇微微翕着,偶尔逸出一两声模糊的小呼噜。

男生观望一阵,又试探着抬了抬右手,见对方始终没反应,终于忍不出探手去摸那双紧闭着的、肖想过无数次的唇。

“干嘛?”他的手还没到达目的地,叶修突然睁开眼睛道。

“……液体完了,叫你。”周泽楷急中生智,改用右手指向头顶早已告罄的药水瓶。

叶修也不追究,径直按铃叫来护士,又是拔针吃药量体温好一通折腾。差点被抓现行,周泽楷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一得到医生出院的恩准便积极起床换装,连手上的出血点都没心思压。

叶修在旁边看不下去,“啧”一声,拉起他手背亲自给压了三根棉签:“哪有过生日给自己放血送礼的。”

周泽楷心想放点血就能换个牵手也算值当,嘴上只乖顺地“嗯”了一声,继续扮演沉默懂事的好学弟。叶修按着按着却想起了别的事:“你这烧发得,本来还想请你吃顿饭得了,现在有啥想要的礼物吗?”

“什么……都可以?”寿星觉得自己比平时更贪婪了些,糊涂了太久的脑子还算不上清醒,递出口的全是大实话。

“哟,胃口不小啊,说来听听?能力范围内就满足你。”叶修正低头忙着确认针孔还有没有出血,压根没注意他话里的迟疑。

“……你。”

舌尖轻抵上颚,倏尔分开,鼻腔共鸣自然就带着粘人的味道。

“嗯?”这下对方抬头看过来了。

周泽楷不敢接那视线,挣着要缩回手,没想到叶修居然抓得异常牢靠:“哎急什么,不就是要个人么,这处分还得讲究个交付是吧?”

说罢,男生把左手摊开伸到他面前,道:“商品特殊恕不退货,接不接受?”





校医院的雨篷装得窄,周泽楷才站着望了几秒招牌,雨突然就劈头砸了下来。

人淋点雨没大事,书淋着了倒真是件麻烦事。他连忙窜进雨篷下,还没来得及检查手上书的情况,兜里的手机便又是一震:

“【信息小管家】周泽楷,小管家提醒A市B区15分钟内有雷阵雨,出门记得带上伞和关心,点击XXX了解详情。”

如果说之前的生日记录还是小事,那么这种连位置信息都如此精准的操作便是不太合理的越界了。周泽楷皱起眉头,当即打开网页搜索界面,结果还没查到相关APP的信息,紧接着就又收到了一条新信息:

“【信息小管家】周泽楷,小管家提醒A大校医院正门20米以内有爱心伞发放,请注意掌握时机,点击XXX了解详情。”

“哟,小周,没带伞吗?”雨幕那端,远远有一个声音传来。




“是你发的短信。你安排的。”两人合撑着一把伞往叶修办公室走,周泽楷想了又想,还是觉得这个可能性更大。

雨下得有点急,他们刚走到人工湖边便已经各自湿了一个肩头。其实也不是不能在校医院门口等这一刹雨停,但两人对此似乎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屋檐下的相对无言大概比大雨中的埋头疾行更加难以忍受。

叶修一直目视着前方,只是把伞往周泽楷的方向倾了倾,依旧承认得很坦荡:“隐私法嘛,他们想在学员里搞个小实验,就拜托人写了个能发短信的小程序。”

“不只我会收到?”这下周泽楷清晰的思路又迷糊了。

“程序不只我有,这事我也不敢打包票咯。”叶修语调依然轻松,手上却把伞柄握紧又松开好几回:“不过你要只是指刚才那三条小定向……那确实是我发的。”







两人疾行的脚步慢慢停下,最后站定在湖边。雨势渐弱,湖面地面都是雨雾朦胧,他们肩并肩站着,沉默又开始在伞下蔓延。

“咳,这事儿……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怎么说。”见周泽楷一直看着自己,叶修轻咳一声,转而指着男人怀里的书道:“还记得吗?”

“嗯,第一次,认识。”周泽楷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顾左右而言他,但还是答得很快。

“那可不是我第一次认识你。”叶修望向湖面,看得出也很不适应这种回忆式聊天:“第一次见你是在模拟法庭外吧,你当时在排队进场,我排你后面,你前面那个女生裙子被书包夹了,你尴尬得耳朵通红,最后还是小声提醒了那女生一句。”

“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觉得这学弟真可爱,有机会一定要认识一下。后来在图书馆遇上,本来已经选好了这本,转头见你那一脸想说不敢说的纠结样,反应过来就已经塞你怀里了。”叶修说得絮叨,把书从周泽楷手里接过来,翻到最后一页的借阅卡:“比赛完了还专门把书借回来,就为了在你名字下面写个自己的。”

陈年旧纸上,工工整整的“周泽楷”三个字下,是龙飞凤舞的“叶修”二字。

周泽楷没想到当年一场偶遇竟能牵扯这么多,而且叶修还能记这么清晰,正迟疑该如何开口,却又听对方继续道:“很多细节你不记得也挺正常。在医院过生日那次还有印象吧?还记不记得抽血化验时是谁抱着我手臂怎么劝都不肯放的?”

这就关系到尊严问题了,周泽楷当即开口追问:“真的?”

“当然是假的,扎完针要亲一下才能走更是假的。”叶修见他一脸惊悚,终于不再那么尴尬:“不然谁会心惊胆战地守完夜后就那么淡定地接受同性告白啊,正常人都会先确认是不是脑子真烧糊涂了好么。”

两人同时笑出声,叶修持伞的手一歪,挡在他们头上的伞面便斜了几度,抖落一串雨珠,连带着把沉默的尴尬也抖落不少。隔一阵,还是叶修先止住笑,重新把视线投向湖面,换了副郑重的语气斟酌道:“说实话,我……很抱歉。”

“整天忙工作也好,熬夜赶论文也罢,其实都是为了能和你过得更舒坦一点,毕竟做学术要出头挺难的,而我们周律师偏偏又优秀得这么出挑……没想到却搞成了今天这种无话可说的局面。”

叶修把伞举得高了点,转头看着对方,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刚在一起时觉得,你不爱说话,那由我来说就行了,后来却发现要一直保持这种毫不在意的态度也不容易。生活上一直是你照顾得更多一些……我理解,大家都会累的。”

周泽楷开始还以为对方只是临时起意来拉着自己来追忆往昔,越听却越觉得有不太好的预感,他皱起眉想要开口,却被叶修拦下:“等我说完!大家都是成年人,感情淡了就是淡了,这客观事实我们都得承认。我昨晚跟你说有事想商量,其实是学校有意派我去美国访问一年,我看这一年时间实在不短,你看要不——”

“我不同意!”

“——咱俩也来尝试一把异国恋?”





同居七年,周泽楷鲜少有情绪波动这么大的时刻,当然更没有波动之后这么尴尬的时刻。

“不是,你哪里听出我是要说分手啊?”叶修被他逗乐了,把伞塞进他手里,顺带捏了把他僵硬的脸:“我是在承认错误外加对事实进行客观分析,毕竟咱俩处了这么多年了嘛,投入这么多,遇到问题当然要积极正面地解决啊!”

周泽楷捉住对方正在自己脸上肆无忌惮的那只手,低声道:“我还以为……”

“以为这回大概也熬不过七年之痒了?”叶修撤不回手,便改用指尖轻轻摩挲起他的唇角:“痒就挠挠呗,再不济咬一口,重新开始也成啊。这每天糟心事儿那么多,没个伴可怎么过,你说是不是?”

被教育的人这才真心实意地笑起来,慢慢低头,试探着靠向那双过了多年再次让自己心动不已的唇:“重新谈一场?”

“中年人的恋爱应该更干柴烈火一点。”叶修话说得奔放大胆,手上却很矜持地阻止了他继续下行的动作:“但一个正式的开场白还是该有的,比如你这时候该问问我同不同意。”

周泽楷实在忍不住,偏过头去自己笑了几秒,转回头重新盯着对方眼睛道:“这位叶先生,我可以吻你吗?”

“当然,请唔——”






一周后,隐私法培训班顺利结课。

叶老师虽然只负责一些班级联系事项,但看得出对这个培训很上心,有事没事就往模拟法庭跑。

学员们和他相处挺融洽,有几个甚至在微信群里提议让明年民商法中心也办个培训,以便大家有机会一睹叶老师上课的风采。

“培训说不定可以办,但课我大概真上不了。”叶老师的回复得很快,“明年得和爱人一起去国外进修一段时间,就先预祝大家学习顺利好了。”

刚成功卸任的周班长大概一直在潜水,紧接着就在这条消息后起了个撒花的队形。

望着满屏各式各样的撒花表情包,叶修觉得自己嘴角有些抽搐:“你这个表情内涵有点丰富。”

周泽楷趴在他旁边,正忙着改自己的PS:“申一所学校,值得庆祝。”

叶修凑过去瞅了瞅他的材料进度,得意道:“我是访问学者,你是学生,周泽楷同学,这声’老师’你还是逃不掉的。怎么样,周同学,有没有兴趣和叶老师一起搞搞翻译培养点共同爱好?”

被点名的周同学把电脑一合,伸手就把人捞了过来,二话不说先在叶修耳朵上咬了一口:“听叶老师的。”

叶修耳朵那带敏感点众多,一碰就投降:“哎别咬那儿,太痒了——”

周泽楷佯装听不见,改咬为舔:“叶老师好。”

“行是我错你别舔嗯……”






人生海海,万事庸碌又无常,回头望总会茫然。

还好万里远行路上,总有你相伴。


Fin



祝叶老师生日快乐!

其实可以算作有情法的平行时空番外?这个设定太难写了只能套个最熟悉的背景,总之就想写个双方渐行渐远后大家都直面问题重新靠近彼此重新谈恋爱的故事,笔力有限,就这样凑合吧

之前记错时间,紧赶慢赶好歹赶上了,我得赶快去补作业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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