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叶】 有情法 06
现代架空 | 律师周X法官叶
听到叶修这副古怪的语气，周泽楷觉得六年前自己大概真的错过了某些意义重大的转折性事件，才会从这十四个字里听出太多想问不敢问的东西。嘉世不是前辈当年长期实习甚至快要入职的律所吗？刘皓不是同院那个和前辈一起在嘉世实习的师兄吗？两个人的关系不是好到就算熬夜也要帮忙交差吗？……他保持着埋头认真看手机的姿势，在脑子里把叶修一句话翻来覆去咂摸了好几遍，眼见着沉默就快要往诡异的方向蔓延了，才终于抬头斟酌着问道：
“前辈以前……就是在嘉世吧？”
“嗯，真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有这一手。”叶修看完他手机上的起诉状，一脸往事不堪回首，低头拨弄了两下空空如也的裤兜，默了几秒抬脚往柜台那边走：“买点东西。”
中午一点正是大家都躲在空调房里打盹的时候，店里人不多，叶修几步挪到柜台小货架前，顶着收银小妹热情的目光弯腰翻找起来。货架上都是些顾客结账时可能会顺一把手的小件，比如顶层花花绿绿的薄荷糖润喉糖，又比如下面几层在关键时刻不能缺的成年人特供品。
叶修左手撑在膝盖上，右手伸着食指一层一层扫描过去。他的手指毫无停顿地滑过第二排故弄玄虚的魅惑黑激情红纯真粉，又毫不留念地略过第三排直白大胆的极薄极感极透，停在底层那排装着不明液体的小盒子前，飘来飘去也没找到心底念得慌的朴素小纸盒。
收银小妹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周泽楷叹口气，从他身后探出手，往收银台上放了包不二家，一边递过去手机让店家扫码，一边在他头顶无奈地提醒：“外资企业，禁售香烟。”
叶修摸摸鼻子直起身来，尴尬感叹：“真是老了，学的全还回去了。”
周泽楷没说话，拆开包装袋掏了支糖递给叶修。他看着那只十几分钟前还和他分享血肉温度的手抬起来接过乳白色的棒棒糖，覆盖在塑料包装上的大拇指指甲边缘圆润光滑，留了点半透明的白，和糖有几分像。
大概也一样甜。他在自对面人唇齿间逐渐蔓延开的奶香中迷迷糊糊地想。
两人磨磨蹭蹭地告别冷气重回阳光的怀抱。叶修叼着棒棒糖，一出门就条件反射地就往法院的方向走，迈出去好几步才想起这个午休已经被无限期拉长了。他转头看看正站在店门口琢磨手机地图的成功人士周泽楷，又低头琢磨了一会儿自己无所事事的状态，纠结半晌，还是开口问道：“嘉世……没搬？”
周泽楷从手机屏幕上分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搬？……不知道，不过不远。”
叶修凑过头去辨认了会儿倒转状态的地图，发出一声带点确认意思的“嗯”，接着拍拍青年的肩，大方道：“没几步路，哥附近熟，跟我走就行了。”
青年自他凑过去后就一动不动，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两人间凝固的空气里，只有叶修嘴里散出来的奶味还带点日常的鲜活气息。不过听完叶修这话，人立马又活了过来，把手机一收，抬头冲前辈扬起个清清爽爽的笑，俊脸上隐约泛着层粉色：“嗯，谢谢前辈！”
两人走到嘉世所在的写字楼下时刚刚下午两点，玻璃门旋转着迎来送往，大厅里来来往往的都是西装革履的职场白领，一双双高跟鞋啪啪嗒嗒地踩着秒针往电梯里赶。这里的一切都还是那么忙碌、冷漠又疏离，一如六年前那个刻骨铭心的盛夏。
叶修把周泽楷带到电梯门前，再找不到任何往前一步的借口，只得帮他按了上行的按钮，叮嘱完一句“14层，别按错了啊”就转身欲走。
好巧不巧，身后正有人埋头刷着手机步履匆匆地迎上来。来人头发看得出经过了精心打理，一身考究的西服挺拔舒展，腕表的每一寸反光都暗示着不菲的价格。两人一不留神撞了个趔趄，还没直起腰来就摆着手互相客气“不好意思”“没事没事”，等听清对方声音、抬起头仔细一看，又都愣了。
“哟，这不是最近势头正火的叶大法官吗？”
来人正是刘皓。
叶修把手机握在手里翻来覆去转了又转，像是想打电话或发消息给什么人，又像是无聊至极闲得发慌。三个大男人分布不均地站在电梯厢里，刘皓一边，他和周泽楷一边，那头带点戏谑意味的目光时不时越过周泽楷投到他身上。电梯里很静，两边都没开口吐一个字，连半点互吹两句的商业自觉都没有。叶修自己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么个展开：在楼下的电梯门口碰上刘皓，被对方半嘲半讽地说大法官这回出了名又下了海总算肯回趟“娘家”，一直在旁边默默观望的周泽楷突然就跨一步上来拉住他，说刘律师您好我们是轮回事务所过来和你们沟通那个刑事自诉案件的。
第一次见识周泽楷工作状态，叶修有些惊讶，再加上这个案子确实放不下，他张了张口，却终究没发出声来。于是他就在辞职当天完成了从法官到律师的“质变”，即将以轮回特派律师的身份再次踏进嘉世的大门。
14层终于在沉闷中悄然抵达。叶修从慢慢打开的电梯门缝里望出去，看到的还是那些熟悉的摆设装饰。六年前他年轻气盛，红圈所第一的嘉世也势头正猛，大门口的摆设用的都是最低调奢华显内涵的，来人来客总会称赞一句合伙人品味好；六年后他一身沧桑，群雄四起中的嘉世也渐显没落之相，六年没换的摆设再有内涵也挡不住岁月侵蚀，旧人归来睹物思过往，心底五味陈杂，半天也只拣出来一句世事易变。
刘皓把他们领进会议室，这会议室和当年金成义的办公室一个朝向，窗内一切还在原地踏步着落伍，窗外烈日下的CBD商圈倒是比六年前更加气派了。刘皓打电话叫过茶饮，把门一带，也没管他们是站着还是坐着，直接找张椅子坐下便开了口：
“啧，真没想到你们两个居然能坚持这么多年。”
叶修挑挑眉，对这个偏离主题的开场白不置可否。周泽楷倒是简单直白：“朱先生的和解撤诉条件？”
对面衣冠楚楚的律师双手一摊，摆出一副“我很有诚意”的姿态：“很简单，朱先生说，考虑到李老太太身体不好，行动不便，她在媒体上露个面公开道歉就行。”
周泽楷沉默一会儿，坚决回道：“不行，这对老人家伤害太大，换个其他的谈。”
“周律师这可说笑了，我就是个传声筒，朱先生是我当事人，只有他才能做主。不凑巧，他说就这一个条件，一个字也不换。”刘皓半靠在椅背上，笑得很有内容。
叶修调整了一下姿势，哼了一声：“他说？别装了，刘皓，都是你说的吧。”
对方转过头来看着他，还是一脸笑：“师兄还是那样，半个弯都懒得转。不过我也没什么可指摘的不是吗？只是利用好手里的资源追求我想要的结果而已。大家都清楚，这个案子打到现在，就是打舆论。”
虽然对两人明里暗里隐射的前尘往事一无所知，周泽楷还是想把谈判进行下去：“老人家身体撑不住，得出国，现在签证因为诉讼卡着，我们希望尽快和解，其他条件都可以谈。”
“周律师，你刚刚没听清楚我说的吗？除了亲自道歉这个条件，其他没得谈。我们当事人说了，这案子现在就是不争馒头争口气——”
“小周，算了吧，他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要真的和你谈。”叶修终于看不下去打断：“刘皓，不得不说，你这‘利用资源’的手段还是和六年前一样‘高明’。”
对面的人有些惊讶地抬了抬眉：“看来师兄都猜到了？那我还得补一句迟到的承让了。不过师兄，成、王、败、寇，自古都是这个理，你既然当年能带头把我票出主席团，就应该能想到会有我如数奉还的一天。”
“你就因为这事记恨我这么久？”
“哎哟，我每天忙得团团转，哪有时间扯什么恨不恨。就是师兄你挡我路了，挡我进主席团的路，挡我进嘉世的路，你占着大把资源不好好经营，我是实在不得已才要扫除你这块障碍呀。”
“……”
两个三观迥异的人谈到这里，也算是真真谈无可谈了。三人一时无话，门外响起敲门声，是送茶饮的人。刘皓又摆出刚开始时那副亲近好说话的姿态来，作势要给他们两人亲自上茶：“来来来，两位大太阳下走这么久，肯定渴了。喝杯茶再走，喝杯茶再走。”
叶修没接，做了个手势让他直接放桌上。周泽楷倒是伸出手去乖乖接了——然后手一抖，洒了。
滚烫的茶水泼了刘皓一身。
“刘律师对不住！我这手一伸出去就怕挡了您的道，自然就接不住您递来的‘资源’了。”房间里最年轻的律师笑得极为诚恳，用那副出众的皮相做出害怕又谦恭的姿态来，居然也是说不出的顺眼。
刘皓被周泽楷的幼稚作风气得简直快笑出来：“好、好！周律师真是令人惊讶！这房间里可都装了摄像头的，‘轮回新晋朱新案主办律师恶意泼对方代理人开水’——确实是个挺不错的新闻标题哈？”
“哦？”坐在一旁看戏的叶修从裤兜里摸出显示“正在录音”的手机看了看：“30分钟，嗯……从电梯起大概都录下来了，刘律师还是给自己想个新闻标题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