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叶】苦瓜（Fin）
*旧文被屏重发，已做自我和谐
*伪原著向，OOC，普通爱情故事
*跑步时《苦瓜》《想自由》《无人之境》三首随机连续撞出来的产物
“开始时捱一些苦/栽种绝处的花/幸得艰辛的引路甜蜜不致太寡”
01
周泽楷26岁时，叶修第一次给他做了苦瓜。
他也是在叶修退役后才偶然知道对方会做菜这件事。少有人能料到，平时烟不离手顿顿泡面的荣耀教科书竟然还点亮了厨房技能，满汉全席差点火候，家常菜色倒是信手拈来。
叶修退役后，在体育总局电竞司领了个说闲不闲的职，刚开始几年一半在各地战队基地跑，一半在市中心会议室里打盹，住郊区的家总归不大方便，于是搬出来在三环租了套一室一厅。一个人过日子就是在稀里糊涂和揣着明白装糊涂中打转，懒到极致多半就是良心发现自力更生的起点，没有会议也没有野图BOSS的闲暇，前斗神偶尔也会走下神坛回归烟火，安抚一下被摧残已久的胃。
他的一手厨艺还是当年和苏家兄妹搭伙过日子时练就的。两个哥哥为妹妹的健康成长废的心思不比研究荣耀少，后来妹妹出落得大方漂亮，荣耀也研究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个伙却终究是散了。
那年周泽楷趁着夏休期休息到B市拍广告，刚下飞机就赶上砸得人走不动路的瓢泼大雨。大概是雨有三刹人也有三衰，这边雨还没停，那边订的酒店又临时出了岔子，全联盟最金贵的脸面就这样被晾在了机场出口。
事发之前周泽楷正在选手群里潜水围观众人集火叶修，看完酒店的通知本想在轮回群里抱怨两句，没料到手机被接连进来的信息卡得错屏，一条委委屈屈的文字泡就这样断了群里正排得热火朝天的队形。在黄少天刷屏的声讨中，一直装死的君莫笑给他弹了个小窗：“小周在B市没地方住啊？来我这里对付对付？”
叶修在周泽楷心中一直是个符号式的人物，令人挪不开眼的同时又有点暗地里挠人心痒——这样一个天塌下来都能不动如山的人，生活中究竟得是什么样？纠结片刻，周泽楷默默把“谢谢前辈关心酒店可以再订”这个S级难度的长句吞回去，顶着一身水气钻进了叶修的新窝。甫一进门，他就被兜头抛来一块浴巾赶进了浴室，等他擦着头发出来，正赶上主人站在厨房里做饭。
说是做饭也有点牵强，周泽楷来得突然，家里没菜，叶修只能给他下碗西红柿鸡蛋面。两个西红柿切片，三个鸡蛋打散，片要切得薄，蛋要打得匀，等锅里混了一筷头猪油的薄油微辣，就把那一碗金黄滋啦滋啦地倒下去，等几秒，翻面，切碎，铲起来一碗刚刚好的炒蛋。然后就着还热乎油亮的锅炒西红柿，红色的果肉在高温下很快软烂，散发出和凉拌时完全不同的香气。接着掺几碗水，盖上锅盖，等水一滚倒入炒蛋，等水再滚梭两把面下去，前后不到十分钟，两碗热腾腾的西红柿鸡蛋面就出锅了。
叶修把面分进两个码好盐的碗里，自己又转过身去复盘一料理台的锅碗瓢盆。回头见周泽楷愣在门外不动，只好出声催：“端一下面啊小周！今儿你运气不好，泡面的存货没来得及补，只能委屈点拿哥的人工泡面将就了。”
饶是周泽楷向来定力出众，看到面前这场景也不得不感叹一声神奇。不过更令他惊叹的事情还在后面——面的味道远远超出预期。等他意犹未尽地喝完最后一口汤放下勺子，叶修坐在桌对面，叼着根烟，笑着睨他：“好吃？”
雨早停了，这会儿夕阳正在窗外燃烧得热烈又辉煌。屋里没开大灯，叶修背对着阳台，金黄色的落日和他隔了几步昏暗，周泽楷抬眼，只觉得一扇不知名的大门正缓缓开启。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顿两秒，又开口：“谢谢。”
叶修没料到一句随口应承他也能答得这么认真，干脆熄了正要递到嘴边点烟的火：“啧，就这么好吃？行吧，看在你是第一个给五星好评的份上，以后到B市随时欢迎。”
“嗯！”
长他四岁的男人露出个略微惊讶的表情，估计是被他的从善如流刷新了一小部分认知。不过再惊讶也只有一瞬，对方重新眯起眼按下打火机，指间燃起一朵在昏暗中分外明艳的星火。
“不过饭可不能白吃啊——愣着干嘛，还等做饭的洗碗？”
周泽楷被火光和夕阳晃得花了眼，晕晕乎乎把两对还温热的碗筷端到水槽前，俯身将水拧成和缓的细流，洗着洗着就不自觉笑了起来。
打了这么多年比赛都半生不熟的两人，反而因为一碗面就莫名其妙地熟悉上了。周泽楷那两年因为代言跑B市跑得勤，叶修家成了他在B市第一个拥有钥匙的固定据点——不管行程长短，一顿饭的时间总能挤出来，有空还能蹭一个晚上沙发。一来二去，两人也养成了一些心照不宣的默契：比如周泽楷上楼前会记得先去小区门口的超市拎两把小菜，叶修会在奋力赶报告的间隙想起该去厨房查看查看油盐酱醋的储备。
原本疏离的前后辈关系被一点一滴的生活细节填满，两人这才算是真正认识了生活中真实的对方。比如叶修除了在厨房里还真有点过日子的样，在其他方面没撑多久就被打回了网瘾青年的原形，周泽楷渐渐开始习惯在叶大厨做饭时贡献一些劳力当餐费，譬如打扫一下客厅，或者收叠几件衣服。又比如周泽楷其实也算不上闷到影响日常交流，脱离了舆论的高压高风险，他也能偶尔抛个段子，甚至一针见血地怼上叶修两句。两个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都爱“瞎说大实话”的人凑在一起，吃饭、睡觉、打荣耀，倒是意外的和谐融洽。
有两句话说得在理，民以食为天，过日子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荣耀之外，他们的相处围绕着吃饭展开，默契也最先在这件事上显现。两个人的饭很好准备，一荤两素再加一汤就算得上丰盛，周泽楷每次进门，先把手里的菜递过去，等他换好鞋放好箱子摸到厨房门口，叶修已经开始洗菜或是烧水了。他们会在间歇的水声中交流几句联盟或者朋友的近况，大半是叶修说，周泽楷听，偶尔和着水声或是油溅声回上几个简略的音节。
“今天的白菜挺水灵的啊。”
“嗯，刚上。”
“小周你今天到这么早，队里放假？”
“……今天端午。”
“哟！看我这几天加班加得！一会儿得记得打个电话回家……你打了吗？”
“走前，回了趟。”
“那你肯定没赶上吃粽子吧？刚好我单位发了盒，一会儿咱挑几个尝尝。对对对，就是沙发旁边那盒，我得顾着锅你自己先去翻翻，我记得甜咸都有……哎，别跟我说你是白粽党啊……”
家常的菜，家常的话，简单却熨帖到心坎。
像是两个搭伙过日子的人。
周泽楷26岁生日那天，向叶修讨了一顿生日晚餐当礼物。11月末，正是快下初雪的时节，周泽楷挟着满身寒气拱进门，被屋子里过高的温度激得哆嗦了一下。叶修在厨房里远程指挥他去调暖气阀，他蹲在窗边，不经意瞥见身旁橱柜里多了一瓶红酒。厨房里的人探出头来，见他举着红酒上下打量，声音里头一次透出点不好意思的味道：“我记得你会喝点……你这周比赛不是打完了吗，今儿日子特殊，来点？”
过分充足的暖气熏得两个人脸都有点红。
菜陆陆续续上桌了，没什么惊艳的搭配，但胜在合两人的口味。叶修中途溜出来找起子准备开红酒，顺带不知从哪翻出两个酒杯。窗外的风变大了，吹得隙了条缝的窗户呼啦啦响。屋子里温度高，刮骨的风钻进来就被蒸发成了略带暧昧的撩抚，周泽楷起身把被吹得哀叫的窗关紧，望着外面稀稀落落下起来的雪，好半天憋出来一句：
“在一起吧。”
掐头去尾的一句话，不是问句，更像是确认。
叶修没回话，转身又进了厨房。周泽楷靠在隔断的玻璃门上，看着他把青椒切成碎段，苦瓜切成薄片，等锅微微冒烟，倒油放菜，猛火烧得全世界都在滋啦啦乱叫。叶修把菜端出来放好，拿起酒瓶慢条斯理地倒了一杯，对周泽楷象征性地举了举：
“清炒苦瓜，这年头也无所谓什么反季应季了，碰上合适的就行。”
言毕，从来不沾酒的男人仰头闷完了杯中的酒。
周泽楷走上前去，慢慢低头，得到了一个酸涩的吻。
他记得那晚的苦瓜很苦，酒也涩，但对方的唇又暖又甜。
02
周泽楷30岁那年，叶修第二次给他做了苦瓜。
职业暮年的一枪穿云在赛场上仍然华丽强势，但操作者本人却知道一切都在慢慢失准。两人确立关系后，叶修一直场场不落地关注轮回的比赛，有时看出味道来了，还会打个电话或聊会儿QQ和周泽楷掰扯掰扯，但这两年二人讨论的重心从战术分析渐渐转移到了手伤上——每个职业都有点常见的职业病，用多了的物件，自然会磨损得厉害一些。
生活就是这样，最不缺磨的耐性，无论是谁，都得被逼着在时间的凿子下认一句“老了”。
无解的枪王，终究也是凡人一个。
他和叶修之间倒是一直细水长流着。平时异地相聚时间少，一见面都忙着办天大的“正事”，没时间吵也没时间冷战。褪去赛场上的光环，他们也不过是对刚好走到一起的普通人，在生活琐事中相濡以沫——除了在外面得装作普通朋友，各自家里也始终没松口。两人在门内拥抱、接吻，抵死缠绵，但出了门，最多只能装作不经意地感叹一句今晚月色真好。
两人刚在一起时就谈过公开的事。当时叶修正坐在沙发上削橙子，周泽楷蹭到他身边坐下，看着锋利的刀片一点点剖出淡黄色的内里，厚薄适中的果皮从恋人指尖一圈圈垂下，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电竞选手对手的爱护甚于常人，因而也更懂得欣赏这个承载了大多数肢体语言的部位。叶修的手恰好满足了一个手控的所有幻想：匀称、修长、白皙，薄薄的表皮下隐藏着既能瞬发千钧也能细嗅蔷薇的力度。周泽楷看得入神，又往叶修身边挤了挤，后者只得无奈地边削边往另一侧挪：“哎你突然凑这么近干嘛，想吃也等我削完啊！”
周泽楷再进一步，直接把下巴搭在了身边人肩膀上：“就是看看……”
叶修觉得这话有点难接，干脆没理他。刚确立关系没多久，正是粘人症的高发期，语拙患者周泽楷同学试图继续没话找话：“你……有没有在镜子前试过？”
话音未落，眼前的手一抖，在半空中不自由落体多时的橙皮啪叽一声掉进垃圾桶里。
“小周你这是什么脑回路哈哈哈……你是指那个半夜点蜡烛削苹果看未来对象的神棍传说？哟，枪王大大，你想让我看谁啊？还不如到时候让我留点力在床上把你看清楚点。”
周泽楷连耳朵都红透了，张口想赶快把话题转走，但一丝患得患失的念头又冷不丁窜出来：“……又不是现在的。”
叶修低头闷笑，手上没停，把好好的一个橙子削成了斑秃：“怎么，这才几天就腻了啊？还是觉得没张纸能把我捆住太缺安全感？”
“嗯，不安全。”
周泽楷说完也跟着笑，一半是嘲笑自己双商骤降的恋爱脑，一半是看叶修笑得高兴自己也高兴。隔好一阵，才小心翼翼揭开坐过来的真实目的：“公开……你怎么想？”
被询问的人低头把橙子撕成两半，几滴汁水溅到手上，顺着骨骼轮廓流出和血脉类似的痕迹。男人收了笑，专心把缠在果肉上的第二层皮剥掉，递过来一半抵在他唇上：“我就问你一句，还想不想多打几年？”
“……”
橙子是周泽楷查着百度亲自挑的，果肉饱满汁水充足，够甜。不过他现在有点嫌嘴里这瓣太甜了——又或者是外皮没剥干净的缘故——甜到里面还夹了一丝苦。
叶修站起来去厨房洗手，顺道拿还算干净的手腕在他头上揉了两圈：“我人不是就在这里吗？也不差这一年两年。”
话说得轻巧又省力，那天晚上却谁也没睡好。周泽楷不知哪来的力气把叶修箍得死紧，两个长手长脚的大男人硬生生楔成一块，让叶修连抬头看一眼的空余都没有。
三十岁是个能咂摸出很多味道来的年龄，比如女人到了三十岁会被贴上“初老”的标签，男人到了三十岁总被催着要赶紧成家立业。而对于电竞职业选手来说，三十岁大概能算得上一场人生大洗牌——昔日并肩作战的战友相继退役，来势凶猛的后来人一茬一茬地往外冒，这时留在原地的人就像坐标轴上的原点，眼睁睁看着周围翻天覆地，到头来也不知道自己被发配去了哪个维度。
三十岁的周泽楷就处于这个尴尬的位置。
他偶尔会和同期或以前的队友聚聚，但是打到这个年纪的人太少，饭桌上的话题早就被工作、投资和子女接管了。周围人也不是不带他玩，比如方明华以前在队里的时候就挺照顾他，这几年儿女双全走上人生赢家道路，见到他就乐呵呵地说我认识个挺适合你的姑娘，搞得他笑或不笑都别扭得很。
准备比赛回不了B市的周末，他也会回家待上一两天，不过气氛总是有些僵硬。一家三口围坐在饭桌前，周父负责摆脸色沉默不吭声，周母负责夹两筷菜关心几句生活最后把话题扯到相亲上，他只负责埋头扒饭，偶尔被追问得狠了才回上几个单音节。
最近一次回家是五一假期前的周末，周母在饭桌上提起假期约了朋友和朋友女儿一起逛街，话里话外暗示周泽楷去帮忙拎包。此类套路自他和家里挑明和叶修关系后就不时上演，但这一回的拉锯格外漫长：“你也马上要退役了……就别玩了，好好找个姑娘过日子……”
沉默到底显然已经不可能，周泽楷叹口气，停下筷子，交代一个月前就订好了月底飞B市的票。饭桌上骤然陷入凝固的沉默，半晌，一声女人歇斯底里的呜咽扯碎了僵局：“他到底哪里好！泽楷，你不能就这么自私地剥夺我们做爷爷奶奶的权利啊——”
饭是铁定吃不下去了。周泽楷放下碗筷，默默走到玄关换鞋：“……哪里都好。对不起。”
关门带起的风里夹杂着碗筷落地的声音。
这一年的联盟第十六赛季，轮回在夏天完全到来之前折戟半决赛。
对于临近而立的枪王来说，退役早就成了月经新闻，无数媒体和粉丝都在猜测他将以何种方式走下神坛，有好事者甚至做起了荣耀史上各色传奇人物的退役盘点，而其中叶修的事迹大多成了篇末压轴。但谁也没料到这次轮回的征途会结束得这样猝不及防，荒火和碎霜洞穿得了无数铜墙铁壁，却阻止不了一个时代的黯然离场。
周泽楷头一次没参加赛后发布会，直接回宿舍蒙头大睡一晚，第二天搭最早班的飞机回了B市。他到家时，叶修正准备出门买菜，见他开门也没露出点惊讶：“哟，巧了，去不去超市？”
B市的夏天太阳出得早，一整天都高温干热，戴个帽子挡太阳还行，口罩能把人闷得喘不上气来。周泽楷点点头，把口罩塞进包里，只扣了顶黑色鸭舌帽出门。
上午十点来钟的超市挺空，叶修一进门就径直杀向生鲜区，周泽楷跟着走到一半，才想起来该去门口推个购物车。等他推着车慢悠悠晃到菜架前，正准备出声招呼，一群小女生叽叽喳喳的声音突然由远及近地追了上来：
“喂喂你看——那个人好像周泽楷耶——”
“我的天不会这么巧吧！不过他那下巴还真像……”
“过去看看！就算蹭个抓拍发微博也值啊，万一明天就退役了……”
叶修隔得不远，自然听得见这边的小小骚动。他微微转身，丢给周泽楷一个似笑非笑的侧脸，像往常一样比了个先行离开的手势就走了。
超市的地板刚刚拖过，映出天花板上惨白的灯光和逼仄的货架布局。周泽楷站在原处，眼睁睁看着人渐行渐远——身后的聒噪越近，他们就隔得越远。
他闭上眼睛，又睁开，人彻底不见了。
周泽楷以最快的速度签完名合完照出来，往家的方向跑了一段，终于在单元楼前的小径上找到了正一手拎一个大袋子龟速前进的叶修。
临近中午，过强的光线把人晒得睁不开眼。两人走的这段路没有一点树荫，平时人来人往猫狗追逐，现在却像被清了场。叶修倒是不怕晒，一没打伞，二没加快步伐，就那样闲庭信步地走着，偶尔还停下来歇一歇。
周泽楷又往前疾走几步，却在脚步声足以暴露自己的距离外住了脚。这恍惚是个熟悉的场景：空空荡荡的路上只有他们两人，他在后面追，叶修在前面走，中间隔着段速度差永远弥合不了的距离。他站在太阳下仔细打量叶修，看他裸在外面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他在太阳直射下单薄得近乎没有的影子，他一直悠闲、从容、无牵无挂的背影……阳光实在太强了，晒得他发冷：是不是下一个眨眼，前面的人就会凭空蒸发了？
“小周？你愣在那里干嘛？我等你都等得快被晒成人干了啊……”
声音像是从渺远的外太空传来，一切又都瞬间复原了。
见周泽楷追上来，叶修直接抬起左手分他一半苦力活。被晒得有点蔫的人连声音都发懒：“得亏刚刚买了点消暑的，一会儿直接榨汁好了，再不来点液体补给我就要红蓝两空了……”
“啧！小周你干嘛？！”
周泽楷接过袋子，顺势抓紧了那只递过来的手。叶修下意识挣扎，却被他以压倒性的优势制得动弹不得。
“这是外面！幸好现在没人……”
“不想打了。”
反抗的力道撤了，叶修望向他，眉头微皱，眼底的讶异掩都掩不住：“你说……退役？”
周泽楷闷头嗯一声，又紧了紧满是汗的右手：“不想等了。”
其实周泽楷一点也不知道退役之后的路该怎么走。但大概是人在可预知的生活剧变面前总是容易提前反应过度，明明每天为其他事忙得焦头烂额，他心底却还藏着份难以言表的怕：没了荣耀这个和叶修并肩而立的平台，自己会不会也失去了和这人站在一起的资格？
这想法太过杞人忧天，连他自己每每回过神来都嗤之以鼻，但理性总有缺位的时候，尤其是对上爱情。
烈日晒得他向来清晰的思路混乱无比，很多想法从四面八方涌进脑海，像是无数张开开合合的嘴，偏偏又讲不清任何一句。他已经拥有了很多，但爱令他愈加盲目和贪婪。在抓住叶修的手之前，他也不知道自己居然这么迫切地渴望回归普通生活、公开两人的关系——或许万事万物都是需要一个确权仪式的，不仅仅是为了防患于未然，也是为了满足那点被按捺在最深处的占有欲。
天太热了。
刚回家，叶修就钻进了厨房。榨汁机的运作声响起来，像一列火车在屋子里兜圈。几分钟后，叶大厨从厨房里端出一杯白中带绿的液体：“白玉苦瓜，败火。”
周泽楷自打完比赛起就没怎么正经吃喝，被烈日暴晒一轮，正渴得难受。他抓起杯子一口干了大半，滑入口腔的液体粘稠，又苦又甜十分别扭，但捱完苦后残留齿间的清香倒和他四年前尝到的一样。
自幼长在S市，周泽楷向来好甜厌苦，对每一次吃苦瓜的经历都记忆犹新。他放下杯子仔细回味一阵，觉得这算是个两人间难得需要认真处理的小分歧：“你喜欢苦瓜？”
叶修没出声，回应他的是个分了一半苦涩去的吻。
天干物燥，放一场火再容易不过。
事后两人只能点外卖补了一顿早晚餐。两人并排坐在一起，叶修拨拉着周泽楷给他点的清炒菜心和鸡汁白粥唉声叹气：“你每次回来倒是吃得饱了，也不体谅一下哥的老胳膊老腿……不行，明天吃素！”
周泽楷对饭桌上的肉倒没什么执着，只是瞟了眼桌上还剩一半的苦瓜汁：“……不要苦瓜。”
叶修接了他送上门来的弱点，挺高兴：“行，那就先定个凉拌苦瓜！”
周泽楷扭头无奈地扫自家伙食总管一眼，不说话了。
叶修把菜和粥吃得七七八八，不知从哪摸出根烟点上。周泽楷对他抽烟这事向来不赞成也不反对，只是每年押着他去体检时都对肺部CT报告尤为关注。不过叶修自从不需要熬夜刷材料后也没那么大烟瘾了，他知道周泽楷不抽烟，两人滚在一起后也就鲜少当着他面抽，前前后后四五年，周泽楷还真没碰见他抽过多少。
猩红的火光从焦黑中透出来，叶修没吸，只是用手指夹着，吹口气撩了撩散出来的烟。
“小周不喜欢苦瓜啊？嫌苦？”
周泽楷的注意力还在叶修的手和那缕要散不散的烟上：“嗯？”
“我还挺喜欢的，捱完苦就能觉出甜了。其实我刚带完世邀赛回来那会儿也挺颓，毕竟打了这么多年，一时还真出不来。每天被家里和司里的糟心事撵着走，日子过得那才叫一个苦兮兮。”
“不过很多事翻来覆去多咂摸两回，没哪件是只有一个味儿的。后来我两头跑吃不消只能搬出来，搬出来不能顿顿泡面只得自力更生，刚拿起锅铲没几天就把你捡了回来，现在回头看，真是差哪环我们两都滚不到一堆。”
“你第一次过生日那回还记得吧？我本来没打算买苦瓜，结果下班迟了超市里只剩这样反季菜。当时我拎起那苦瓜就在想，你那点意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两个人在一起吃吃苦也挺好，反季也行，反正捱完苦就是甜了。”
“就是不知道……”叶修凑过来舔了一下他的唇角：“你觉得甜不甜。”
03
周泽楷46岁那年，第一次给叶修做了苦瓜。
人到中年，周围的人分分合合，他们两个倒是一直平平淡淡相看两不厌。周泽楷退役后选择了读书创业，前几年公司磕磕绊绊终于走上正轨，他又过上了和从前一样全国到处飞的日子。叶修比他清闲，再混几年就能两手一甩闲坐吃皇粮。两人节假日会抽空回家看看长辈，或者随便飞个城市会会朋友，日子过得不算慢，但也有自己的自在。
眼见着又是一年初夏，叶修的生日在5月，今年还是逢整十，周泽楷自觉该有点不一样的表示。但这么多年能送的礼物早送完了，思前想后，资深食客周先生第一次自告奋勇承包了晚餐。
他平时下厨的机会不多，一桌简单的菜色也做得有些艰难。叶修下班回来时，正碰上他研究完手机上的菜谱准备开工，弯腰仔细一看，哟，挺新鲜，周先生居然选了素来不待见的酿苦瓜。
苦瓜是周泽楷按着菜谱说明精挑细选的，果瘤大，果行直，颜色青绿如玉，一看就是上好的苦味佳品。他照着步骤把瓜切成均匀的小段，用勺子挖空瓜瓤，又把莲藕、香菇、虾仁剁碎，和进肉馅里搅拌摔打，逐一填进青绿色的小盒子中。叶修靠在门口看着，时不时提点一两句，比如搅拌得往同一方向不然肉得散，拌肉时可以估摸着量加几次水。周泽楷毕竟是第一次上灶，颇有些手忙脚乱，还好这道菜的难度也就是新手村级别——等他颤颤巍巍掂着勺把勾芡挨个淋下去，一道像模像样的酿苦瓜终于成了。
最后一道菜上桌时，外面开始噼里啪啦地落雨。雨是这个季节常见的雷阵雨，声势大，时间短，刚好能把人阻在屋檐下一杯咖啡的时间。叶修打开餐灯，从柜子里翻出又一瓶红酒来，照着那年给周泽楷过生日的样子倒了两杯：“这雨倒是挺眼熟的。”
周泽楷在他对面坐下，看着鲜少喝酒的人又一次仰头闷个底，眉眼间都是微醺的红。这一恍惚才想起，从那碗西红柿鸡蛋面到今天也有二十年了。
那年叶修给他做清炒苦瓜，猛火快炒，刚断生就铲起来，吃的是一口清爽脆嫩；现在他给叶修做酿苦瓜，四十分钟大火慢蒸，热度不变，吃的却是浸满了时间和耐心的半生百味。
长情如文火，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把年轻时的激荡轻狂全煨进日常的一碗一筷里。
叶修抄起筷子夹块苦瓜尝了口，又伸过去让正忙着添饭的周泽楷咬另一边，问：“什么味道？”
周泽楷把饭碗推到他面前，答：“甜。”
END
不，其实这样的苦瓜蒸出来真是苦到令人顿悟……（刚刚吃完满嘴苦味的我）
这篇写得无数次想直接删文档走人，本来打算只摸个3000字小短篇的，结果摸到现在，再摸鱼就打死我自己……九月中再回来复更有情法啦！到时候再决定那货到底写中篇还是长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