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叶】雪点灯(Fin)

*伪原著向,主叶视角

 

*设定与《苦瓜》一致,部分对话承接,建议衔接食用

 

BGM:许志安-任白

 

 

 

 

自从遇上便已看穿今生恋爱结局/美得举世仰慕/如此叫做缘份”

 

 

他们第一次一起爬山,是在叶修退役、世邀赛刚开始举办那年。

 

彼时大家都还年轻气盛,在异国他乡咬牙死磕回一个世界冠军,结下的革命情谊堪比天高海深。但狂欢过后紧接着就是分离,队伍刚回国就在转机通道里分崩离析,转眼又是赛场上你死我活的对手,一个二个拖着行李箱告别时都有点蔫。等叶修回电竞总局处理好资料报告、内心复杂地再次踏进家门时,兜里的手机突然开启了连续振动模式,他掏出来一看,发现是连上wifi后微信一口气推送了几十条新消息。

 

被派来“接驾”的叶秋随手帮他点开一条,是喻文州在世邀赛战队群里@他:“我这里还有订机票时的个人信息汇总,直接帮你订31号到二道白河的票?”

 

后面跟着好几条文字泡,都是“订订订”、“千万别让领队跑了”、“买了总不会浪费”之类的怂恿。叶修翻了半天记录才搞明白,原来是一群人嫌队友情变质得太快,想趁着一个多月后的国庆假期约一趟长白山,重温刚结束不久的峥嵘岁月。

 

他敲着手机屏幕思索片刻,正准备发条语音过去说自己国庆没空,那边喻文州已经把订票成功的截图发到了群里。十几个人的大队伍全员上榜,连一到假期就商务活动缠身的周泽楷都没缺席。黄少天紧跟着发动文字泡轰炸,一连串“不来的人报销全队”刷得微信再次卡顿,叶修盯着屏幕无语凝噎半晌,认命地按下了“取消发送”。

 

叶秋难得围观他吃瘪,心下大快:“这不挺合适嘛,你接下来一个多月也就是熟悉熟悉工作,局里又不会国庆给你派活儿。年轻人,就该多动动,用进废退知不知道!”

 

叶修收起手机,把行李箱推到他面前:“这位年轻人,局里有没有活儿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现在有活儿。看在你哥好不容易有个假还得去一边掉体力一边跟小年轻斗智斗勇的份上,这两个大箱子就交给你整理了啊!叶秋同志,里面都是咱妈咱姨咱婶的殷切期盼,一定要以十二分认真的态度去打包!”

 

 

 

等一个多月后和周泽楷并肩走在二道白河的大街上,叶修不得不再次感叹自己的英明远见。

 

大概是在荣耀里拉了太多仇恨,他在备战世邀赛时就发现众人对合伙整他这件事保持着超乎寻常的热情,尤其是在真心话、大冒险这种高危场合,一圈人坐在一起,谁咳嗽一声,谁又起来接杯水,都有战略部署在里面。周泽楷虽然有时也混迹其间,但从来是不会挑事的主,几乎可以称得上中立善良了。然而历史经验表明,成为黑羊往往就有被孤立甚至敌对的风险。他们第二天一大早就要上山,但零食饮料等补给还没到位,一上饭桌,大家就商量着派谁出去补充装备。三轮游戏下来,独木难支的叶修率先被流放街头。幸好组织残存的良心考虑到任务量巨大,又新开一轮筛了个周泽楷出来给他当副手。

 

叶修下午到得早,进旅馆时还是白天,身上就披了件挡风的呢子大衣,晒着太阳也没觉得多冷。结果等他晚上和周泽楷出了门,才发现二道白河十月夜温的杀伤力比想象中大得多。

 

彼时长白山正值大雪封山的临界点,位于山脚的小镇虽没落雪,却也冻得从超市里出来的两人双颊通红。叶修单手拎着两个大袋子晃晃悠悠走在前头——他从单位往火车站赶时走得太急,个人装备严重短缺,不仅身上衣服薄,该带的帽子手套也一样没带,只得开启单手负重模式,轮换把空着的手塞进衣兜里取暖。周泽楷跟在他后面,也提满了东西,但轮回队长办事周全,早早就戴上了皮手套,一条寒风呼啸的大街走下来,两只手跟手握双枪的一枪穿云一样稳。

 

十点过的街头,路人稀少,连店铺也陆续关灯落锁,只剩高而瘦的路灯立在大道两侧,投下一截一截寥落的光影。叶修闷头迎风走完一段,只觉得仿佛被冰碴子糊了满脸,而旅店仍在远不可及的彼端。前国家队领队抬手用力抹了把脸,心道人生路漫漫,有时太短,有时却真是长得仿佛一辈子都走不完。

 

一直默默走在身后的周泽楷突然出声:“雪。”

 

叶修闻言,下意识往头顶望去,只见暖色光晕下白絮乱飞,正是一场才起头的小雪——原来刚刚扑在脸上的真是冰碴子。他将购物袋换到右手上,一面在左衣兜里拼命攫取暖意,一面开口应道:“哟,真是下雪了!走走走,怪冷的,被淋得满头雪就不好了。”

 

周泽楷大概听出了他言语间隐约的哆嗦,停下脚步说了句“等等”,放下购物袋就开始低头解手套。叶修立在原地,视线刚好落在青年低下去的头顶上。周泽楷最近刚为代言把发色染成了亚麻色,和暖黄色的灯光意外合衬,雪花打着旋儿钻入蓬松的发间,不多时便叠加上了一层模模糊糊的白。他摘下右手手套,递到叶修面前:“手不能冻。”

 

叶修先是一惊,继而乐了:“哟!谢了啊!不过我这都退役了,冻着点也没事,你还得打呢,你戴。”

 

对面的人抿抿嘴,露出个有些青涩的笑,把手套塞进购物袋里,单手拎起自己那份便自顾自走了。

 

叶修“嘿”一声,只得把手套戴好,拎起口袋追上去。皮手套里加了厚厚一层绒,没几步,他就觉得手心开始发潮发热。连着心的指尖血一暖,整个人也跟着暖起来,连心脏都比平时跳得更活泛了些。

 

四下空寂,冷雪簌簌而落,飞入路灯点亮的昏黄天地里,反而显出一股别样的暖意。周泽楷已经走到了下一盏路灯下,见叶修还没跟上,便回过头来找人。这边叶修正准备开口再认真道句谢,冷不丁撞见前面的人转身,青年过分清俊的五官在光中一点点描摹成形,隔着道雪幕看,竟有几分动人心魄的意味。

 

他张了张嘴,半天才道:“挺暖和的,多谢了啊。”

 

 

 

第二天大部队天没亮就起床上山。接送的司机说这回天气不好,能不能见到天池还得靠运气。既然看沿途风景无所谓天气好坏,而见天池却得听天由命,一行人临时决定进了景区便直奔山顶,于是一路排队坐车,没到中午就站在了山顶的雪地上。

 

叶修顺着队伍一步步挪到天池边时,整个人还有些懵。他这状态一半来自早饭没吃好引起的低血糖,另一半则纯粹是让黄少天嚎的——登顶前最后一段路是坐小型面包车,他、黄少天和周泽楷被分到一辆车上,充分领略了大东北山路和司机的狂野奔放。司机踩着油门直角转弯了一路,黄少天也就不带喘气地嚷了一路。叶修坐在中间,只觉得一边吵闹似地狱,一边安静如天堂,自己晕晕乎乎地栽在正中,刚好应了个人间正道是沧桑。

 

雪季的天池阴晴不定,雾起雾散皆凭运数。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张佳乐这个“高人”在场,他们从到达山顶起就一直在浓雾中摸索。一群人慢悠悠地踩着木梯上去,又围在湖边观望半天,除了脸被风刮得生疼,半点湖的影子都没见到。

 

排在前面的黄少天拉着喻文州换了个方位接着等,叶修留在原地守了会儿,决定回栈道抽根烟清醒清醒。他迷迷瞪瞪地转身、抬脚,完全忘了回栈道还得顺着人潮再排队走趟木梯,而自己身后则是一片几百平米的大雪坡。周泽楷一直跟在他后面,刚开口打算提醒,就见人一脚迈进了空气里。

 

“等——”

 

叶修脚踩下去的瞬间就心知要糟,却没想到居然有人立即拉住了他。但人真走起背运来,神仙也挡不住:他俩站的地方积了大半月的雪,被人踩实了、又结了冰,正是最滑的当口。周泽楷好不容易抓住他手腕,下一秒两人就摔做一团滚了下去。

 

所幸雪坡缓而长,积雪松软,两人滚了几圈后便慢慢止住了势头。未被踩过的积雪为他们提供了有效缓冲,人没什么事,只是散了兜在头上的羽绒帽。雪从四面八方涌来,毫不客气地糊了荣耀前后第一人满头满脸。等他们爬起来的时候,差不多成了两个雪人。

 

坡顶各处相继响起熟悉而善意的嘲笑声,还是女孩子心细,苏沐橙拉着楚云秀在坡的另一端喊:“你——们——没——事——吧?”

 

叶修被冻得不能更清醒,站起来随意捋了把头顶,冲声源方向摆摆手。周泽楷站在离他两步开外的地方,模样更凄惨:同样一身雪不说,因着头发长,附着的雪更多、更实,虽然已经手忙脚乱地拍打了半天,仍是满头星星点点的白色。

 

叶修自觉有愧,凑上去帮人一根一根摘干净。周泽楷照顾到两人身高差,又把腰弯得低了一些,正好抵在他胸前。叶修理着理着,突然联想到朋友家金毛犬同样蓬松柔软的毛发,一时控制不住,漏出声笑音。

 

周泽楷埋着头,不明所以:“怎么?”

 

刚在雪地里滚过一遭,叶修整张脸都冻得僵透了。这一笑,只觉得鼻子不是鼻子,嘴巴不是嘴巴,被冻得绷紧的表皮好像正一寸寸裂开,又麻又痒。他只得龇牙咧嘴道:“嘶——没事没事……咳,小周,实在对不住!”

 

周泽楷下意识摇头应了句“没事”,不曾想带下头顶一阵小型降雪。青年先是一愣,见成效出人意料地显著,索性加大力气再摇了一轮。叶修右手本来虚虚掌在对方头侧,被柔软的发丝挠得直想笑,结果周泽楷动作幅度一加大,他手就直接贴上了人的耳廓,软而凉的触感传至大脑,片刻之后,指尖泛起一股奇异的滚烫感。

 

他来不及细想,就听见坡顶上传来其他人的呼喊:“喂——雾散了——上来——”

 

 

 

等两人喘着气站上湖边时,雾将将散尽。露出真容的天池只有黑、白、蓝三种颜色,黑的是山岩,白的是积雪,蓝的则是沉静如玉的湖面。叶修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蓝,过于安静、纯粹,仿佛一碰就会碎裂,让看的人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周泽楷站在他身旁,也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匿进了风里。

 

叶修瞄了眼周围的长枪短炮,凑过去用气音问:“不拍一张?”

 

周泽楷盯着湖面,小幅度摇头:“拍不出。”

 

叶修微不可察地点头,但顿了顿,又继续道:“风景不行,人可以,反正都好看。给你拍一张?”

 

周泽楷这下把视线转过来了,刚开始有些惊讶,随后便微眯着眼笑起来。他边笑边摇头,脸被风雪冻得发红:“谢谢。”

 

两人于是都没再说话,各自专心享受眼前的美景。

 

叶修嫌帽子挡视线,没一会儿就摘了下来。山顶风大,群山低语夹着雪悉数灌入耳内。他望着眼前直诱惑人往下跳的深蓝一片,侧耳听着,只觉这一阵风声浑厚低沉,仿佛古战场上的进军鼓。

 

但有什么军可进呢?都只是路过的旅人罢了。

 

 

 

下山的时候,叶修和苏沐橙一起坐在后排,大部队在前面睡得歪七扭八,中巴车的发动机轰鸣声在车厢里一阵一阵回响。两人三言两语敲定完过年回兴欣的行程,叶修突然想起什么,随口问了句:“第五赛季那会儿……我是不是跟你一块儿碰到小周的?”

 

苏沐橙歪头想了想,答:“你说第一次见面那回?是吧……那场轮回是客队,你赛前溜出去抽烟,我来找你,结果回去的路上碰见他迷路来着。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叶修把视线投向窗外,敷衍道:“没事,就是突然觉得这孩子真长开了。”

 

“说得好像你大人家一整轮似的。”

 

男人笑笑,没继续这个话题。苏沐橙见他没说下去的意思,转身自己戴上眼罩睡了。中巴车顺着公路盘山而下,路边积雪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绵延不断的针叶林,从车窗望出去,模糊的深绿色中缀着最后几点落日余晖。

 

天色已暗。

 

叶修把自己埋进羽绒服里,半合上眼,放任模糊的视线在前排乱晃。他在周泽楷处停下,但很快又挪开。

 

车行至某一个山林豁口,因为转弯而减了点速。周围亮了些,借着微弱天光还能隐约看见远方带雪的山顶。叶修重闭上眼,正处于要睡不睡的边缘,突然觉得眼皮上的光又亮一层,睁开眼才发现,是所有路灯全打开了。

 

他想起五年前那个潮湿的南国初秋,也是一片昏暗,突然有人推门进来,手足无措地站在倾泻而出的光影和喧哗里。他向来是不太记这些细节的,但即使隔了这么久,也能迅速回味起当时那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实在是,好看得过分了。

 

 

 

 

就期待三十年后交汇十指可越来越紧/愿七十年后绮梦浮生比青春还狠/然后不改装修格局情调长住旧居平静地过日/来怀念完美戏份”

 

叶修围着燃灯台转了整整三圈,热得连围巾都解了一转,周泽楷才总算从偏殿里出来。

 

佛殿里戴口罩总显得有些不太心诚,因此他出来后边朝叶修的方向走,边忙着重新把口罩套上耳朵。三盏小小的莲花灯躺在他左手臂弯里,最上面还放着一只打火机。

 

叶修连忙走过去接下打火机和灯。两人一齐走到灯台前,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开始拆莲花灯外面那层塑料膜。

 

“这做工……真是绝了,去年买生日蛋糕送的蜡烛都比这精致吧?”叶修拆完一盏,放到已经堆了不少灯的第二层石台上,还是觉得钱花得不太值当:“这才山脚你就开始点灯了,刚刚他说多少钱来着?”

 

周泽楷边点灯边低声回:“六百。”

 

“六百?!”叶修声音大了些,激得面前的火光好一阵抖,“周泽楷同志,虽然咱没经济问题,但毕竟刚付了一套二环的首付,连装修都没搞完,作为不信教人士,你这有点过了吧?”

 

“打了折,收的四百。”周泽楷把最后一盏灯点燃放好,对着迎风摇曳的烛火双手合十默念几句、拜了拜,又道:“一盏给你爸妈,一盏给我爸妈,还有一盏给我们自己。”

 

叶修看着他念完,又转过头仔细看了看三盏红绿相间的莲花灯,好半天才出声:“什么你爸妈、我爸妈,都是爸妈。”

 

“……嗯。”

 

“就这样吧,明早还得看日出,今儿下午到雷洞坪的车指不定会提前收班,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这是他们在一起后第一次爬山。

 

叶修对这类超海平线运动向来敬谢不敏,周泽楷虽然不排斥,却一直忙于比赛和代言,有空最多飞北京在叶修租的小屋里宅上一星期,根本没心思搞这种劳力又劳心(劝叶修出门是项大工程)的活动。但这次他到S省参加的代言活动性质有些特殊,连叶修也请了假专门过来——轮回的“一人队长”在满30岁的第二个月正式宣布退役,这是周泽楷作为轮回一员完成的最后一项商业活动。

 

前途没有着落、恋情不能公开、家人拒绝承认,转型期引发的重重焦虑让他这大半年都没怎么休息好,叶修虽然劝过,却也只安抚得了部分不安。眼见第二天就是除夕,两人正愁这回过年又该怎么应付,不经意看到了酒店电视里峨眉山的广告。叶修把电脑搬到腿上搜索半天,抬头问刚从浴室出来的周泽楷:“干脆在山上过年怎么样?”

 

于是突如其来的峨眉山之旅就这么定了下来。

 

S省的冬天属于湿冷型,温度看着不太低,偏偏冷得浸骨头。两人裹得跟在B市户外一样厚,还拖着两个不大不小的行李箱,正经的爬山活动肯定搞不成。幸好峨眉山的基础设施完备,从山脚坐车到雷洞坪,只需再步行3个多小时就能到金顶。叶修琢磨着放完行李爬大半天山也不算太过分,遂订了两晚雷洞坪的酒店。

 

等他们坐上车一看,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大巴开上山没多久就停下来装了防滑链,沿途冰雨不知何时竟变成了雪花,到雷洞坪时,已是一派银装素裹的北国景象。

 

酒店的前台小姐得知他们想要看日出,遗憾地指指身后刚过6点的时钟:“到金顶的最后一班索道已经出发了,明早7点半才有第一班,二位恐怕有点困难……”

 

“徒步上山,能吗?”周泽楷带着口罩,从叶修背后探出半个身子问道。

 

前台小姐正拿着身份证核对登记,她看了看手上写着“周泽楷”、“叶修”的证件,又看了看电脑屏幕显示的“情侣大床房”信息,一时接受不了这么大的信息量,答得有些飘:“呃……夏天2个多小时就能到,但冬天没人这么走,天黑路滑的,太危险了……”

 

“好勒,麻烦您了!”叶修迅速整理好证件,拉起周泽楷直奔电梯,等到房间把行李都安顿好了,才瘫在床中央呈咸鱼状:“说起来这还是我们俩第一次单独爬山吧?昨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订了情侣大床房……”

 

周泽楷正蹲在箱子前把换洗衣物一件件拿出来,闻言停下动作,抬眼看他:“没订错。”

 

叶修又朝他的方向滚了一圈,头枕手臂望着天花板道:“还是太冒险了,你说你当时怎么就不取个艺名再出道呢,现在连刷个微博都到处喊你老公,这三个字简直和你的脸一样危险。”

 

“只是你的。”熟悉的阴影罩下来,在他嘴角飞快啄了一口:“被拍到……就公开。”

 

叶修失笑,接着叹息一声,伸手扶住上方那张仍然过分英俊却神色复杂的脸:“之前不都说好了吗?顺其自然,我一直在。”

 

周泽楷顺势将额头贴下来,声音闷闷:“我现在什么都不是了。”

 

“你从来都只是周泽楷。”

 

 

 

山上禁燃烟火,两人没坚持完晚会就早早歇下,凌晨三点的时候,叶修从梦中惊醒。

 

不是特别坏的梦,是刚退役那年的长白山之行。梦里周泽楷还顶着一头亚麻色碎发,站在大道尽头的路灯下向他招手。雪静静地落,他一步步踩着雪往前走,在快要到达时却突然拐上了另一条路。这条路上没有人,也没有路灯,黑暗中只余雪落下的声音,是静到极致才能听见的那种。

 

梦中的他似乎觉得这是件极正常的事,沉默地又走了很长一截,才有些不甘心地往身后喊道:“小周?”

 

风突然猛烈起来,夹雪带冰尖啸着扑向他,其中隐约能分辨出那人疏离的声音:“谢谢。”

 

然后他就醒了。

 

枕边的呼吸声淡得几乎听不见,叶修转过头,用气音试着唤了句:“小周?”

 

“嗯。”

 

“我们爬上金顶吧。”

 

“好。”

 

 

 

这个季节的峨眉山实在不是合适的攀爬对象。虽然两人问值夜的服务员借了雪爪,沿途路灯也把山路照得清晰又诗意,但全程的湿滑、死寂还是让人很难有好心情。

 

凌晨三四点是这座山睡得最沉的时刻,安静得近乎危险。两人一路拾阶而上,没有人声,没有虫鸣,只有绝对的沉寂。这个高度已经没有猴子出没了,万重大山中,只有他们略微急促的呼吸声和雪爪刺入冰雪发出的碎裂声。白天挤满小贩的路边亭只剩空荡荡的石板一块,兜售饮料零食的木屋也无灯无声,有雪悄悄钻入叶修领子里,湿冷如蛇。

 

山路漫漫,好似永远没有尽头。

 

 

 

叶修先耐不住这种静,走完一段便找了个树桩靠上,摘下帽子手套扇风道:“小周,歇一脚聊几块钱呗?再这么爬下去真得成仙了。”

 

前面的周泽楷闻言停步,转身认真看向他。夜深人静,他难得不用受口罩束缚,柔和的眉眼鼻唇被灯光和雪光齐齐映着,除却一身现代装束,倒真有几分像个偷下人间的谪仙。

 

叶修见他立在路灯下,又想起刚才的梦,问:“你刚刚怎么醒着?失眠?”

 

周泽楷摇头:“噩梦。”

 

“巧了!我也做了个不太顺心的梦。梦见咱们去长白山那次,你提着东西在前面等我,我眼见着快追上你了,结果拐进一条乌漆嘛黑的岔路。你梦见什么了?”

 

“……你。第八赛季退役。”

 

“这算哪门子噩梦?”

 

“和你再也没见。一辈子。”

 

叶修愣了愣,拍掉落在头发上的雪,隔了半分钟才找回声音:“听起来也挺正常的。我那年要是没一时兴起收留你,估计这会儿都喝过你喜酒了……你猜我梦到什么醒的?我走到一半喊你,你说‘谢谢’。”

 

“噩梦?”

 

“也不算吧,但这话你是真说过的。长白山那会儿,有印象吗?”

 

周泽楷也不知想到了哪一段,微微皱起眉头。

 

“就知道你不记得。不过……我醒也不全是因为你说的话吧,就是想起当时那段日子——过得实在有些憋屈。毕竟换种活法不容易。”

 

周泽楷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走下两步台阶来牵他的手:“又没带手套。”

 

“嗯?”

 

“长白山,你当时手都冻裂了。”

 

“我怎么不记得这茬了?”

 

“你下山后借手霜,我在旁边。”

 

叶修听到这,不由挑眉:“这种事你都记得?你小子该不会那会儿就惦记上哥了吧?”

 

一向诚实的周泽楷同志顿了顿,摇头:“还没,就是……觉得不一样。后来到你家才想清楚。”

 

叶修笑起来,重新戴上帽子手套,道:“那可真是罪过,一碗西红柿鸡蛋面拐到了个思凡的男仙。走吧。”

 

 

 

两人重新开始漫无止境的攀爬,不过这回会断断续续聊上几句。走着走着,叶修突然想起年后房子装修的事。周泽楷刚拿到去大学进修的名额,估计没时间和他一起选家装,但另一个男主人对新家的想法还是应该听听的。

 

“你喜欢就好。”脚下这段路没扶手,两人一前一后牵着,走得很小心,周泽楷直到踩上了平台才随口答道。

 

叶修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还会以这种姿态操心这种事:“……你这画风是把自己当提款机了吗,信不信哥直接搬几个宜家的样板间回来?”

 

周泽楷把他拉上去,双眼微弯:“内人喜欢就好。”

 

“回去睡沙发。……这房子是要住几十年的,我可舍不得。”

 

 

 

路灯渐渐暗下去,四下积雪泛起一层蓝色,天快亮了。

 

 

 

他们总算在索道开始运行前爬上了金顶。大年初一这个点人还不多,但雪大雾大,除了勉强能看清身边人,其余都是一片白茫茫大地。

 

日出是看不成了,连票根上那座标志性金佛都没看到。四下空茫中,叶修听见雾那端有隐约的诵经声,拉着周泽楷摸过去,一扇方方正正的大门出现在眼前。

 

进了门,环形大殿里全是悠悠火光,成百盏灯在佛像下燃成一片安宁祥和。屋里的光明大多来自跃动的红色火焰,檀香在灯火煨出的暖意中慢慢弥散开来,熏得满室金辉都褪了烟火气。

 

这该是天亮后的第一炷香。

 

爬山时叶修还专门叮嘱周泽楷到金顶就别点灯了,两人既非信徒,在蒲团上拜一拜也算是心诚。但等他真正置身于此,才突然懂了身边人在山脚对着灯双手合十的那一拜。一盏灯就是一世牵挂,点一盏灯,祈缘、祈运,祈相伴的每一年都安康顺遂;双手合十,拜天、拜地,拜造就这场相遇的世间万物。

 

——是信佛,也是信你。

 

 

 

叶修捧着点燃的莲花灯出门时,周泽楷正站在不远处抬头望着,没戴帽子也没戴口罩。男人常年不见阳光的脸很白,但鼻头双颊都被冻得通红,看起来倒像有几分委屈的意思。雪不知何时大了起来,落在人黑而密的眼睫、发丝间,一片斑驳。叶修自己的帽子在进殿时就给周泽楷拿着了,因而也只能冒雪走过去。风雪天走不快,他护着灯,没几步就感觉到了从发顶接连渗下的寒意——想必现在两人的样子都和那年在天池边上一样惨。

 

但这回又终究是不同的——他们是真的要一起白头了。

 

 

 

周泽楷见他端盏灯出来,只是笑笑,没再把山脚某人的话再重复一遍。叶修顺着他的视线往上,才发现刚刚这座殿就在著名的金佛脚下。他们的运气是真不错,无论在南国还是北地,都能守得雾开见真颜。

 

两人在四面灯台上挑了个避风的位置,把莲花灯小心放上去。风雪依然猛烈,火苗被吹得东倒西歪,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周泽楷拿手护了半天,离开时仍忧心忡忡:“灭了怎么办?”

 

叶修右手被他牵着,只得抬起左手戳了两下他的左胸,反问:“点着了,还会灭吗?”

 

 

 

雪雾渐渐吞噬了两人远去的背影,只剩只言片语还散在风中:

 

“你昨天许了什么愿?不会是平安顺利永远在一起之类的吧?”

 

“说出来就不灵了。”

 

“喂,这里点灯都是要还愿的啊!那种一辈子之类的怎么还?隔个七十年再来点一次?不行那时肯定走不动了……要不三十年吧?我们俩都六十多,腿脚应该还算灵活……”

 

“嗯。”

 

 

 

山雪满头,佛下点灯,可期白首。

 

 

 

Fin

 

今天总算忙完期末啦!这首BGM单曲循环两年了我终于写出了文,喜极而泣

本来还想搞些彩蛋的,但是感觉已经够甜了就懒得狗尾续貂了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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